智能割草机泡沫破了？我们和行内人聊了聊

“我们已经走到了无法继续维持运营的境地。”

这个月，曾经的明星割草机器人企业——森合创新创始人李畅在一封公开信中无奈地表示，虽全力推进产品交付，但受团队意外重组、制造难题以及资金限制等因素影响，公司已无力维持运营，在不久前的早会上已经宣布公司原地解散。

消息一出，引起业内不少讨论和唏嘘。割草、擦窗、洗泳池是大家公认的出海三宝，中国品牌几乎占据了欧美庭院的半壁江山。而且，森合创新从诞生之际就备受关注，创始人李畅曾是扫地机器人独角兽企业云鲸的早期核心成员之一。

2022年，李畅宣布二次创业，瞄准了“无边界智能割草机器人”，并成功获得了蓝驰创投、泓诺创投、无锡微光创投等知名风险投资机构的资金支持。当时，正值国内割草机器人创业潮，一时间国内涌现了数十个专注于海外市场的割草机器人品牌。有跨界到智能割草机领域，也有智能硬件的老玩家，投资人、创业者都很兴致高昂地喊着口号：占领欧美家庭的庭院！

而森合创新算是新兴智能割草机品牌中的佼佼者，不仅拿到融资，还通过Kickstarter平台成功吸引了来自全球的1790名支持者，合计筹集约230万美元的资金。这笔资金主要用于支持其明星产品——割草机器人Oasa R1的研发和推广。

然而这上千名支持者没能等到Oasa R1的量产和交付，等来的却是一纸解散公告。凭借一张PPT融到一大笔钱，几乎无需动用自有资金，研发和生产几乎完全依赖外部“赞助”，但量产数量几乎为零。这样的模式和结局，让人不禁想到了之前的“造车泡沫”。

这一次，泡沫结局已经轮到了智能割草机？智能割草机的转折点是不是已经到了？欧美庭院的割草生意到底还能不能做？

为了解答这些问题，胖鲸请到了入局电动工具品牌出海3年的前国内资深品牌人——老尧，而他目前所在的割草机品牌从代工厂到自有品牌已经在园林工具市场浸淫了十几年，曾代工过不少国际大牌割草机品牌，如今发力自有品牌，是一个典型的代工厂转型品牌化的案例，瞄准的同样是欧美庭院生意。

区别于智能割草机器人跨越式的创新，老尧所在的品牌做的是小步创新的锂电手推割草机。不做智能化，用老尧的话来讲是“认清自己的能力边界”。从行业创业者和观察者的角度，老尧认为明星智能割草机品牌的坠落并不代表行业就到达了拐点，它可能只是一位技术从业者的梦碎时刻。

美国市场欢迎技术创新，但真正的商业化落地同样面临困境。老尧不否认智能化的趋势，但仍坚持在“舒适区”中突围，就像“家里有了扫地机器人，还是会买拖把一样。 ”在细分领域做到自己能力的最大化，已经拥有了非常大的想象空间。

但不可否认的是，如今的割草机市场已经是四面围城。传统品牌、新兴品牌、跨界品牌、代工转自有品牌，甚至是电商白牌，都在同一片战场中厮杀。或许两年前，“入局”是割草机行业的旗号。如今，“突围”和“活着”变成了真正的主旋律。

以下为对话实录：

森和创新不是第一个倒下的，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胖鲸：我们聊明星品牌的坠落，您觉得造成目前这种局面的原因是什么？是他们对产品过于乐观、对市场接受度过于乐观，还是钱烧完了？

老尧：我认为很多没做过经营或纯技术出身的人，很难平衡技术投入和经营的问题。第一可能是低估了创新难度，第二可能是缺乏经营经验，技术好不等于经营好。

第三可能是遇到资本市场冷却或回归理性。比如有些报道说，有的品牌众筹的割草机都没交付，留了个烂摊子，这和当年造车的情况差不多。想想看，众筹了1000多万人民币的割草机，交付才是攻坚战，据我所知众筹作为市场手段亏损在所难免。

胖鲸：为什么众筹会亏损很多钱？

老尧：众筹现在更像是市场行为，盈利已经不是第一指标，大概10个众筹项目里只有1到2个勉强盈利，大部分众筹其实是作为市场行为来运营的。第一，众筹价格要低于最终市场定价，一般是7折；第二，众筹平台要分走一部分收入；第三，加上发货、物流、各种流量成本，可能做一个百万美金级的众筹，全部交付后大概率会亏损。

胖鲸：那众筹有利也有弊，但众筹刚开始也给它带来了很多声量和关注。

老尧：智能割草机在美国确实有不错的众筹表现和市场需求，但真正实现普及化还需要一定周期。另外还有一点是，美国的线下渠道非常稳固，整个产业格局和行业格局都很稳定，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品牌想挤进这个渠道都需要一定周期。

核心还是如何平衡经营和创新的问题，还有研发成本和定价也是很大的学问。作为技术人员，肯定想做完美的产品，但完美产品在量产上技术难度大。比如华为做三折叠屏，屏幕光研发就用了5年才到量产阶段。

胖鲸：所以不能一口吃成胖子，还是要慢慢创新、逐步过渡，要有个过程对吧？

老尧：对，很多技术出身的创始人有很强的技术理想主义，而且很多是跨界过来的，觉得市场可行，给产品加点智能化或像智能扫地机器人那样改动一下，就去拿融资或众筹，但产品落地并不完善。

胖鲸：当年不少明星企业入局，让大家觉得智能割草机是个很大的市场，目前来看，是否存在泡沫？或者说被高估了？

老尧：我认为所有行业都会经历这个过程。需求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我非常认可，但这个市场能容下多少家企业是有泡沫的。比如共享单车，需求确实存在，刚开始中国有上百家企业，最后只剩下两三家。

所以大家现在还在争夺头部、抢占市场，这就导致每家都在亏钱。森合创新不是第一个倒下的，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市场就是这个状态。我前段时间也和一个头部智能割草机品牌前CMO交流，他见证了从0到1的过程，他们也是明星众筹企业，但成立多年还是没真正完成市场化和扭亏为盈。

胖鲸：您是说现在还有很多品牌在亏损状态下做品牌出海？

老尧：对，大家还在努力。所以大家一边在北美市场内卷，一边找新兴市场做补充或转移。

没走进院子，不去割草，就不知道用户为什么需要割草机

胖鲸：目前海外割草机市场是什么样的竞争状况？我们看到有传统燃油或电动手推式，以及科沃斯、九号、追觅、安克等在做的智能割草机器人，是不是处于多方位混战的状态？

老尧：单纯从割草机大类目来看，首先在主流市场上，传统手推式割草机还是第一位，占有率最高。印象中手推式割草机至少占90%以上的份额，所以它绝对是主流。不过在局部地区份额可能是80%，因为有的地区喜欢新兴的智能化产品。

现在智能割草机解决的问题还不够好，比如埋线式经常被松鼠、老鼠啃断线路，RTK方案用起来麻烦，需要自己设置识别框，纯无线或视觉加激光雷达的方案价格高，出错几率也高，经常分辨不了边界就跑丢了。所以目前智能割草机增长速度很快，但增长速度快不等于占有率高。

胖鲸：从增长趋势上来看，有没有可能智能割草机未来替代传统割草机呢？

老尧：我判断短期内不太会，就像家里有了扫地机器人，还是会买拖把一样。

胖鲸：从您的判断中来看，目前割草机行业已经到了饱和的情况，接下来是不是将迎来一股倒闭潮？现在到转折点了吗？

老尧：没有饱和，我觉得首先从市场体量上来说的确够大，光割草机大类目就过千亿人民币的大市场。我觉得目前是在快速增长过程中会有一些转折，会发生零星的转折事件，边发展边淘汰。

胖鲸：您觉得哪些类型的企业会被淘汰？哪些可以存活下来？

老尧：如果没走进院子，不去割草，就不知道用户需要什么样的割草机。从工厂角度看，不去深度研究用户场景、没有制造业背景，这一波企业更容易被淘汰。

反而我会比较看好像9号、安克、科沃斯这种本身主营业务体系比较健全。主营业务在海外，有一定的渠道积累、组织积累和营销能力的积累。他们孵化一个新品类，效率会高很多，成功几率也会大很多，也有一定容错和改动机会。

胖鲸：你们是一家什么定位的割草机品牌？

老尧：严格意义上我们正在做的是电动工具品牌，园林工具只是我们重要的一部分，我们暂时没有入局智能割草机赛道，割草机是园林工具的超级大单品，传统手推式燃油和AC割草机迭代还有很大空间，我们暂时会专注在传统割草机的再创新。

对我们来说，借助过去几年我们在锂电电池包的创新优势，我们把电池包做得更小、更数码化，也更适合家用。这无论从用户体验还是产品差异化方面，也都与老品牌们形成了区分。

胖鲸：你们为什么不做智能化呢？

老尧：我们也在做智能化，但我们会用我们的方式应用智能化，我们会利用好智能化在主流传统电动工具的再创新推动传统存量市场再分配，这也符合我们制造业基因和企业现状。

蓝海，是自己发现的

胖鲸：现在不少品牌都在从北美往欧洲市场转，这是普遍的方向和蓝海吗？

老尧：大家不会放弃北美，因为北美是最大的消费市场，庭院面积也足够大。欧洲市场也不乐观，只能说竞争环境更友好一些。比如北美市场众筹的用户绝大多数是北美人，众筹平台和媒体红人的商业化程度高，欧洲市场营销资源就没这么聚集。

不过北美的线下渠道格局太稳固，老牌传统品牌市场份额稳固，突破难度大，而欧洲市场比较分散，线下占比高，每个国家情况不同，新兴品牌可能找到契合区域，机会更大些。欧洲现在也会聚焦在德国等国家，德国肯定是欧洲的必争之地。

胖鲸：你们在欧洲是什么打法？

老尧：我们也算品牌化初步阶段，但欧洲还是要坚持线上线下同步走，线下大KA为主，线上平台同步跟进，线上还是要把动销做起来，线下把门店的渠道的普及率打开。我们最近做的创新手推式割草机单品，在欧洲第一步表现不错，已经进入了OBI、GLOBUS等欧洲前几大线下渠道，为明年做好渠道基础，让渠道相信你的产品力是非常重要的。

胖鲸：您曾经说你们现在处于突围阶段，突围指的是什么？有什么方向或路径吗？

老尧：我觉得突围要辩证来看，首先要承认这是前有狼后有虎的时代，前面有百年传统工具品牌，后面有跨境电商品牌寻求品牌化布局，所以我们要杀出一条自己的路。

胖鲸：欧美庭院生意真的是蓝海么？有人说中国品牌在海外庭院里卷起来了，出海了发现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老尧：我觉得还是有很多想象空间的。毕竟有2亿多个庭院，蛋糕足够大，海外尤其是欧美国家的生活习惯离不开庭院。我之前还看到一个中国出海品牌做观鸟器，这在国内是想不到的品类，就是在庭院树上挂鸟笼、鸟屋，放食物吸引鸟过来，里面有摄像头可以记录观察，市场也很大。蓝海，是自己发现出来的。

后记

智能割草机的战役像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悄然在欧美庭院中上演，森和创新的坠落也让我们窥见中国品牌在海外的真实场景——在欧美庭院这片看似蓝海的市场，生存法则已从 “讲故事”转向 “算细账”。

当资本热潮退去，留下的是对制造业本质的真相——这从来不是一个靠 PPT 融资、靠概念收割的赛道，而是需要在草坪上丈量每一寸土地、在供应链里计算每一分成本的硬仗。

森合创新的解散，不是智能割草机行业的终点，而是理性回归的起点。相反，它是一个难得的故事。我们看过了太多出海造富的故事，缺乏出海创业真实的困境和磨难，它所经历的繁荣、陨落这些都值得我们参考和借鉴。

回想任何新兴行业，移动互联网、共享经济、新势力造车等等，都经历过类似的草莽时期，一边是独角兽崛起，另一边昔日明星坠落，而新时代也会正在这此起彼伏中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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